我与《美术思潮》

时间:2007-10-12发布者: 湖北美术馆

彭德

    1984年10月,当周韶华以湖北美协主席团的名义宣布由我主持刊物的编辑工作时,究竟办一份什么刊物,办给谁看,刊名叫什么,均不清楚。首先确定的是办一份美术理论刊物。理由是美学热、哲学热、文化学热如火如荼,办一份与之呼应的美术理论刊物适逢其时。刊名叫什么呢?《美术思潮》。当时各种思潮涌动,美术界相应的表现尤为强烈。办给谁看呢?青年美术家和美院学生,他们最关心思潮。我一向认为刊物如果办了一年半载仍毫无反应,就不是好刊物,于是发愤要在前三期产生反响并力求办成第一流的刊物。第一流因时而异。当代是一个盛产印刷垃圾的时代,称得上第一流的美术刊物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幻影。我在《美术思潮》答客问和终刊词上只能提出几条弹性很大的标准:符合时代潮流,把握美术变革的脉搏,抨击退化的艺术现象,预测美术发展的趋向。与此相关的刊物形象是:前卫性、青年化、非名人化、非区域性。《美术思潮》的草创者,按文件顺序排列,主编彭德,副主编鲁慕迅、周韶华,编委皮道坚、陈方既和刘纲纪,编辑部主任戴筠。周韶华让我当刊物主编,而他自己当副主编,对中国美术刊物的年轻化,起到了开风气先的作用。后来《美术译丛》起用范景中,《朵云》起用卢辅圣,《画家》起用李路明,《世界美术》起用易英,成为美术理论活跃的重要原因。

    为了集思广益,编辑部于1984年11月5日召开了《美术思潮》创刊研讨会。外地与会者有何溶、郎绍君、贾方舟、张士增、邓平祥、栗宪庭、陈云岗等人。会议在省文联会议室举行时,室内外气温均低于摄氏零度,外地与会者冻得发抖,何溶带头跳起了迪斯科。会后,何溶决定带我到全国周游一圈,让我接识各地“名流”。这个计划始终未能实现,因为它同我设想的非名人化的思路不合。后来每逢到北京拜见何溶,都要为此事受到直接或间接的指责。何溶(1921.4~1989.8)是我步入美术理论界的一位关键人物,是他对我的处女作备加赞赏并把我推荐给周韶华,是他特邀我在《美术》杂志社客串编辑3个月,使我后来编《美术思潮》时驾轻就熟。滴水之恩本当涌泉相报,然而我却不得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如果我进入他的社交圈,《美术思潮》将自然而然地成为《美术》的一个副本。

    从1984年冬到1985年夏,我在编辑部实际上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后来扩大编制,鲁虹调入。鲁虹的长处在于既能出点子,又能判断点子的好坏并将好点子变成事实。祝斌于1985年底借调美协,随即参与编辑工作。祝斌办事热心,专注,效率高。自从他进入编辑部后,我便得以从繁杂的编辑事务中基本解脱出来。1986年第1期原计划是由栗宪庭编,不料直到1985年11月底稿件尚未落实。祝斌受命另起炉灶,20天不到便编辑就绪,该期按时出版并受到好评。1986年,鲁慕迅、周韶华辞去副主编,戴筠辞去编辑部主任;任命皮道坚为副主编,严善錞为编委,鲁虹为编辑部主任。为了打破区域界线,我们曾陆续聘请了一批省外和编辑部之外的年轻批评家担任特约编辑。如栗宪庭、杨小彦、黄专、邵宏、李松等人。《美术思潮》的特约记者,外地有贾方舟、邓平祥、黄永砯、殷双喜、陈云岗、查立等人,因刊物夭折,未能赴汉执编。

    《美术思潮》的经费,每年总计1.5万元人民币,3年累计不超过6万。包括试刊在内,总共出版22期,近30万册。刊物的外观印得像地下刊物一样粗糙简陋。我几次试图用更低劣的毛边纸印刷,有意使刊物的外貌同内容形成视觉上的张力。可惜印刷厂不懂其中的奥妙,怕在技术上背黑锅,这一设想也就未能实现。由于经费拮据,刊物印刷如同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试刊号在鄂东南嘉鱼县印刷,创刊号在鄂西北南漳县印刷,后来改在汉口一家小印刷厂印刷。阮囊羞涩,编辑部的条件也就流于寒碜。1986年,香港《九十年代》专文推介大陆美术界的“两刊一报”,即《中国美术报》、《江苏画刊》和《美术思潮》,香港艺术界人士专程跑来采访本编辑部,但见主编和编辑窝在一间12平米且毫无现代化办公设备和用品的房间中编辑现代美术刊物,感到十分困惑。 

    《美术思潮》做过的一件值得标榜的具有开创性意义的事,就是设立、评定、发放“美术思潮”年奖。尽管奖金不多,但却打破了美术界的奖励只面向画家的惯例。美术思潮年奖设一等奖1名,二等奖3名,三等奖10名。1986年第3期公布结果时改名为特别奖、优秀奖和佳作奖。由于没有引起巨大反响的文章,特别奖空缺。优秀奖获得者是陈丹青、李小山、鲁萌、张志扬;佳作奖获得者是邓平祥、朱青生、成肖玉、孙文宪、谷文达、邹跃进、殷双喜、邵宏、陈云岗、谭勤。鲁萌(现名萌萌)是具有诗人气质的女学者,丈夫肖帆以经济学博士的身份下海多年,赚了一笔钱供她挥霍,客厅每天高朋满座,其中有国内第一流的哲学家、美学家、文学家、美术家、气功师、大款和关注学术的政客。高尔泰、张志扬、刘小枫、甘阳、周国平、赵越胜、鲁枢元、邓晓芒、陈家琪、朱正琳、唐小禾、皮道坚、尚扬、李世南、丁方、舒群等人都曾是她社交圈中的朋友。《美术思潮》创刊之前,我就认为这个学术兼信息的集散中心十分重要。后来,其中有些人成了《美术思潮》的作者。

    《美术思潮》做的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不遗余力地推介有成就的批评家。1986年初,我们预先排了一个名单,作为首推的人选。严善錞表示反对,力主推介浙美范景中。范景中的文笔和口才都好,专业又是哲学,而哲学在当时最为美术界所仰慕。严善錞以“墨禅”为笔名,打破《美术思潮》不发长文的体例,用对话的方式发了一篇评介范景中的文章。此文是范景中知识背影的亮相,不久中国美协成立理论艺委会,范景中被突击接纳为委员,当时他还不是中国美协会员。

    1986年以后,《美术思潮》的编辑方式几乎是放任自流,有时由责任编辑全权做主。由于思路不同,批评家的推介缺乏连贯性。后来仅推介过郎绍君、水天中、高名潞3人。《美术思潮》停刊后,推介批评家的任务由《江苏画刊》接了过去。1989年,陈孝信客串《江苏画刊》编辑,在给我的信中写道:“当年你推别人,现在轮到我们推你了。”《江苏画刊》把理论家评介作为一个专栏,连续不断地介绍过20余位理论家。80年代是理论的时代,同几家刊物竞相推介理论家互为前提。当时,同《美术思潮》精神相通的刊物是《江苏画刊》,精神和社交皆通的是水天中、刘骁纯主持的《中国美术报》、李路明主持的《画家》和李媚主持的《现代摄影》。这些刊物在一时间互相呼应,使视觉艺术领域显得生气勃勃。编辑部曾收到众多读者来信,差不多都是表扬加期待。有的来信甚至认为中国美术的中心已不在“巴黎”(指北京)而在“纽约”(指武汉)。后来黄永砯、张培力两次联系调武汉,陆续调入的有赵冰、舒群、任戬、王广义等人。

    《美术思潮》留下过种种遗憾。当时,中国美术新潮排山倒海,有关信息稍纵即逝。限于篇幅,刊物不能充分关注有价值的现象,不少有潜力的艺术家为我们忽略;限于人力和精力,我们很难筛选鱼龙混杂的信息,常常需要当事人的推动。《美术思潮》曾率先介绍影响深广的北方艺术群体,并辅以追踪报道,如果舒群不亲自登门造访,情况可能大不一样。舒群的游说能力极强,他也是《美术思潮》义务推销员,他和与他同类型的一批热心者提高了刊物的知名度。为了提高编辑效率,1986年,我提出设立编辑年奖,奖金30元。到了年底,祝斌、鲁虹、李松、严善錞等人都声称自己编的一期最好,严善錞的嗓门较高,他看画的眼力又特别好,我便判给了他。

    《美术思潮》做的一件引起在野画家反感的事,是连续两期介绍第6届全国美展金奖作品。这两期出版后,我收到寄自北京的一封匿名信。全文如下:“金牌作者谈创作是混蛋,所以彭德是混蛋!鲁慕迅是混蛋!周韶华是混蛋!皮道坚、刘纲纪、陈方既统统是混蛋!”不过除我之外,其他编委事先并不知道这两期的内容。在野的骂,在朝的也骂。在野的骂得具体,在朝的骂得笼统。1987年,有几名教授联名写信到省委宣传部攻击《美术思潮》,我们立即将外省寄来的一百多封表扬信打印成册去抵挡。不过在朝派的骂是有耐心和成效的,1993年湖北美协换届报告的初稿中,竟只字不提《美术思潮》,使我深感非名人化所引发的怨恨是何等强烈。

    1987年底,《美术思潮》停刊。祝斌设计封面,我写终刊词。刊物发表后,杨悦浦来信说:“封面像烈士上刑场一样悲壮;终刊词读完后,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杨悦浦是不苟言笑的北方汉子,同我的交谊也不大深厚。他的信我还没读完,眼泪就流了出来。

 

 


1994.3.1~3.11于谢客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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