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大浪——唐小禾、程犁艺术回顾展”研讨会
“大风大浪——唐小禾、程犁艺术回顾展”研讨会现场
学术研讨会纪要
整理:卢嘉一
时 间:2014年4月19日
地 点:湖北美术馆艺术交流中心
学术主持:冀少峰(湖北美术馆副馆长)
与会嘉宾(以发言先后为序):
董小明 深圳文联名誉主席、深圳画院院长
冯健亲 中国美术家协会漆画艺委会主任
戴士和 中国壁画学会会长、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范迪安 全国美术馆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美术馆馆长
尚 辉 《美术》杂志执行主编
李公明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皮道坚 华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孙振华 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深圳雕塑院院长
殷双喜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美术研究》执行主编
罗世平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鲁 虹 国家当代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杨小彦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教授
严善錞 深圳画院副院长
李化吉 中国美术家协会壁画艺委会名誉主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郭润文 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
朱达诚 香港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李全武 旅美艺术家
王 度 旅法艺术家
黄力生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张敏杰 中国美术学院壁画系主任、教授
周向林 湖北美术学院副院长
胡 震 《美术文献》展览版执行主编
周 杰 湖北日报传媒集团楚天艺术集团董事长
傅中望 湖北美术馆馆长
冀少峰:“大风大浪——唐小禾、程犁艺术回顾展”研讨会现在开始。本次研讨会采用对话的方式,就唐小禾先生、程犁女士的艺术之路作对话式的交流、互动。
董小明:今天,站在唐小禾、程犁的画前,我重温了新中国艺术家在过去的一个时期里的艺术理想、创作方法和思想境界。他们的作品与当前纷繁的各种艺术相比,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表面文章,而是洋溢着特别强烈的主人翁的态度,真诚、执着又坦荡,蕴含了艺术家的人格魅力,也正因为如此,使他们的作品具有特别感人的力量。唐小禾、程犁两位艺术家的艺术经历、艺术态度和作品为我们今天的艺术创作带来了珍贵影响,也希望今天的艺术家有多的真诚和执着,以自己作品和时代主人翁的心态来创作。
冯健亲:我有保留画稿的习惯,但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保留了从小稿、素描稿到正稿一步一步的创作过程,让人看了很亲切。他们两位在这一代人中是很幸运的,科班出生,本科毕业后唐小禾老师又到北京进了全国美展改画组,结识的都是当时我国美术创作方面的精英人物,那种创作氛围很难得到。
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在书上说他们每次接受创作任务都有一种责任感,我们那一代人确实是这样的,没有别的想法。现在社会搞艺术就是为了自己,绘画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觉,这也很自然,但是在那个年代是不行的。这次画展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就是对待艺术创作的真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没有这样的精神是做不成事情的。
戴士和:这次的展览不仅有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诸多作品,还有他们为了创作而做的习作、草图、素材,让我们得以全面了解她们在艺术上的追求。从他们青年时代画的工农兵、毛泽东,到现在画的孙中山是一脉相承的,如果要在艺术的类型上做一个归类的话,大体可以归为比较理想主义的类型。在欧洲,理想主义其实是古典主义,这种古典主义并不仅仅意味着写实,也不是只以画出个性为能事,主要还是通过具体的人物来有效地传达出人们对于个人理想、宗教理想、社会理想,甚至人格所能达到的高度的理想的一种艺术体现。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作品正是沉淀了这种理想主义,承载了人们对人生、对人的本体进行反省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思维,值得我们对他们的艺术进行深入的思考和探究。
我看到两位老师画中的孙中山、毛泽东的形象,感受到他们对于民族的真诚,还有在民族危难时刻让自己做到最好的一种理想。这种理想是两位老师赋予画面中人物的想象,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们自己理想的自画像。对于他们,我的心中是充满敬意的,他们的精神追求也实现了对绘画语言本身的蜕变,形成了中国特色的绘画语言。单就语言来说,想要提高是很困难的,往往都是在社会生活的风风雨雨当中,在大风大浪里得到锤炼,越做越精彩。
范迪安:对于艺术史来说,一个具有充分图像文献和其他文本形式的个案性的展览,不仅仅是为了对一位艺术家作出更准确的褒奖,而是为了在学术上,在文化语境中回顾历史,找到或者力求能够更准确地去叩问历史。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大型的回顾展就是这样一个契机,在当今这样一个大的国际文化错综复杂,经济贸易竞争激烈,加上地缘政治与军事较量的复杂的形势下,一个崛起中的文化大国如何能够更加理性冷静地看待自己在文化上走过的道路,恐怕是我们在前行中非常需要的一种观念和思维。
20世纪是中国意识不断崛起并引领中国文化前行的时代,以改革开放为分界,从1949年到1979年为前半期,1979年到今年是后半期。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艺术创作大概可以分为油画阶段和壁画阶段,刚好对应着这两个时期。他们的油画创作处于集体意识形态为主导的时代,总体来说非常局限,但他们凭着自己真诚、理想的态度,在艺术表达上以光影为主,在以基本色彩规律为主的语言体系中画出了那个时代重要的、有影响力的作品。改革开放后,《我们的十月》可能是唐小禾老师在那个时期的转折点,一方面继续着1979年以前的创作,一方面开始把民族、区域艺术中的壁画、漆画等作为新的艺术取向。那时我们刚开始摸索具象之外可能存在的写意、抽象的世界,想把中国传统绘画经验与西法结合起来,而两位老师在壁画作品中已经出现了线条、造型、大的块面结构等,并且更多的融入抽象意态,壁画语言的综合性是很高的,其艺术形态的语速容量也很大。
尚辉:宏观来说,两位艺术家的艺术特征可以用宏大叙事和浪漫情思来概括。这次展览不仅是对他们两人个案的研究,还是对20世纪后半叶中国社会变迁和审美历程的回顾和浓缩,从他们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从50年代到70年代整个中国社会所涌动的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也许今天的青年人很难理解这种狂热的理想主义,这和社会新旧变化、社会制度的剧烈转型是分不开的。
唐小禾和程犁的这种个案的典型性首先在于其穿越性,他们在80年代以后用少数民族的丧舞和摆手舞来表现人生的起点和终点,带有现代主义和原始主义的神秘感。这一点不仅是对人性本体的追问,其艺术语言已经脱离了情节式、图解式的表现方式,画面中充满了象征性以为和舞蹈式的动感,成为绘画从情节、故事性转向现实主义探索,表现人的真实情感的穿越点。
80年代,唐小禾先生的绘画艺术转向对公共艺术的探求上,产生了一大批绘画,通过公共壁画从形式美上体现二位老师长期生活在荆楚之地所产生的浪漫情思。在他们早期壁画《楚乐》中,用整体黑色画面勾线浮雕造型,通过具有旋律感的描述产生画面的浪漫情思。到后半期这种浪漫情思更加明显,比如《火中凤凰》用大漆制作壁画,阐述了他们对漆的幽深空间的理解,尤其是凤凰在红、金、黑中体现的浪漫色彩变化,成为他们二位在壁画创作中达到的一个高峰。
李公明:过去的艺术家在无意中留下的视觉形象文本,可能恰到好处的揭示出某一段历史被遮蔽的东西,艺术家在创作中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但研究历史的人可能会想到。
在崇拜毛泽东的时代,他的身体产生一种权力意识,成为很大的心理上的禁忌。例如《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中毛泽东穿着浴袍,与新闻照片中接见群众穿着中山装不同。文化大革命的时代背景下,毛泽东在关键时刻出游,用他强健的体魄宣称他强大的权力意志,唐小禾先生的创作肯定和这个没有关系,他是用革命意识做出来的,真诚的,但是我们今天把图像还原到历史语境中,可以看到毛泽东以身体作为一种斗争胜利的标志。
关于“文革”时期的身体语言很值得去研究和关注,在那个禁欲主义的时代里,从领袖到群众身体的出场,对于我们今天反思那个极端荒唐的、痛苦的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一个历史学者应该尽到的责任。
唐小禾:我们那个年代搞艺术非常单纯,1972年画《延安求学》时不到20岁,是带着对革命、对延安的向往和追求进步,要求入团、入党的心情去创作的。关于《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完全没有想到身体的问题,而是出于对毛泽东的崇拜和信仰,并且当时是“文革”中第一次恢复全国美展,就想到这个地方性非常突出的题材。不过当时这幅画最初在省里审查时没有通过,说军装、中山装可以,但浴袍不行,过了两天一个更高层的领导说可以就拿到北京去。第一次展览江青没有说不能穿浴袍,但是不能露腿,于是我就在前面画了一个小孩拿游泳圈,解决了这个问题。
皮道坚:这次的回顾展不仅体现了唐小禾、程犁两位作为一个真挚艺术家的热情和人文理想,也展现了一种人文学者的严谨和认真,成为那个时代集体无意识的真实反映,为我们提供了进行深入历史研究的第一手材料。从他们的创作方式到价值观、精神追求等有很多值得我们去深思的东西。很早以前西方文艺理论就把艺术家分为为艺术的艺术家和为人生的艺术家,唐小禾、程犁是有理想的一代艺术家,他们的敏感更多的表现在对有社会意义的严肃主题的关注,对人民心声的体察,还有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考,这和他们一以贯之的精神和艺术家崇高的使命感是分不开的。
八五美术新潮时强调个性的解放和对集体主义的反思,为中国美术带来新的活力,开创了多元化的新局面,是历史的进步。而到今天,由于个人主义无限放大而没有节制,导致我们的文化出现很多问题,如物欲横流、拜金主义等。在这种情况在,我们的艺术创作更要在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之间,在历史继承和现实创造之间,理想主义和虚无主义之间找到新的平衡点。这就是唐小禾、程犁艺术回顾展给我们带来的启示,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材料和范本。
孙振华:看完展览后,我有三点体会。
第一,重新思考历史和传统。一个是几千年来到辛亥革命的古代传统,一个是辛亥革命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现代传统,其中又包含民国美术、新中国美术和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时期美术。唐小禾、程犁的艺术在新中国和新时期美术中作出了卓越贡献,他们用外来的艺术形式表现中国内容,客观上让油画与中国本土化的内容发生联系,也保留了历史。同时,在艺术普及和动员方式上也起到很大作用,让普通老百姓认识了油画、雕塑。目前中国美术界、学术界对待历史的态度和眼光还要继续锤炼,现在来评价两位艺术大师的成就为时尚早,过一段时间再来看,其艺术价值和意义会更加凸显。
第二,重新思考大历史中的个人。在历史面前,艺术创作时往往并不能画自己想要画的东西,同样是带着镣铐跳舞,有人却在限制中创造了辉煌,展现出自己的激情、真诚和艺术天分。唐小禾、程犁那一代人真的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画,这种真诚在历史中是永恒的,令人起敬。
第三,重新思考艺术形式和语言超越时空的独立性和永恒魅力。艺术和经济、政治在发展中存在一种不平衡的关系,这种不同步恰好揭示了艺术自身规律。尽管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作品有些是根据当时形势和上面要求画的,但同时也展现出他们对于艺术规律的把握。从今天展出的手稿可以看出他们创作时思考的痕迹以及与生活的联系,对我们很有启发。
冀少峰:孙振华先生的提示很有必要,这次展览中有很多印刷品,没有标签,但很明白的告诉观者它的出版时间、地点,作者是谁,是那个时代非常明显的记忆,也让我们思考大时代小人物如何在激烈的社会变革潮流中考虑自身处境。虽然我们不能选择时代,但可以选择生存的智慧。今天我们面对两位前辈,其实并不是对他们的人格、艺术进行更高更宏远的定论,而是在寻求不同的理解。
殷双喜: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作品是20世纪新中国美术的浓缩,折射出中国现代美术所走过的时代足迹。那个时代描绘毛泽东、工农兵的作品很多,而像《在大风大浪中前进》这样经过几十年的沉淀留在脑海中的经典作品并不多。这个展览很有艺术史的价值,它是围绕一张张作品组成作品群,有素描、草图、小稿等,我没想到唐小禾和程犁两位老师留下了如此全面的创作档案和材料。我有一个疑惑想当面向唐先生请教:为什么要画两幅“大风大浪”,一幅站着的,一幅坐着的,站着的是先画的么?
唐小禾:站着的那张是1972年我一个人画的,现在在香港,坐着的那一幅是1973年程犁从云南调回湖北,我们两个人合作的,现在在加拿大。
"文革”后,关于大风大浪鼓吹“文革”的东西已经开始反思,毛泽东多次在武汉游泳,我们就想把它转为对青年人的教导。《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在色彩关系上的红光亮,并不意味着主观上的红光亮,画这张我是想表现武汉七八月份非常炙热的阳光,参照了苏联美术的捷列卡,有很鲜艳的外观的追求。后来我觉得有一些宣传画的感觉,我们就想画油画感更强的作品,在主题上有所转移,这样我就跟程犁决定另外再画一张,希望能够更好地用油画的语言重新来完成这件作品,在技法上也比站着的第一张进了一大步。
殷双喜:您说的非常真切地反映出“文革”时期的创作和后期的思想转变,从政治主题向艺术语言的转换,那是中国美术当时的一个整体趋势。
唐小禾:其实也是想消解“文革”的主题,“文革”后期我们由那种狂热已经陷入到反思。
殷双喜:坐着的那张跟上一幅相比明显冷静许多,没有那么红。那个时代的创作,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和外在体制的要求本身就构成了非常有意思的创作。您的这件作品在2011年土耳其双年展选作为宣传画,这个问题特别引起我的关注,即在国际上对于中国美术的看法。看了您的大量的草图,女孩子的头像是裁了以后再贴上去的。
唐小禾:当然这个方法现在大家不用了,我们构图都是从很小的结构画起,逐渐把自己的想法形成。正式的油画作品之前一定要画一比一的素描稿,尽可能的表现对象。画大油画时,可能画得不理想,就把原来的素描稿切割下来放在油画旁边对照着参照着画,所以那些头像都是卸下来的。而且我的草图在构图上很多地方都是切下来再贴的,不断变动,每变一毫米效果都不一样。
殷双喜: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是一个图像的演进,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心中的意象和图形逐渐清晰和变化。在这次展览中我们看到从最初草图的几根线,逐渐扩展、丰满、调整,反复质疑、思考,最终成为大型素描和草图,我把它称为“草图思维”。我注意到您彩色草图其实用当时的眼光来看是不完整的,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内心的表现主义激情在草图阶段逐渐被磨损和收缩了,如果在有些色彩关系上放开的话会更加生动。
在那个时代艺术家在创作中往往显示出“导演化”,使作品成为一个戏剧性场面,由艺术家来安排画面上的不同角色。但这个角色是概念化的,必须通过写生使它获得具体的、感性的丰满。这其实就是今天观念艺术的一种创作方法,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处理当代艺术中概念和图像的关系,这次的展览给了我们很多启示,今天很多年轻人的作品容易被图像的模式符号控制,缺少来自生活和现实的生动与感性,恰恰这种感性和生动的东西在艺术中是最可贵的。
唐小禾、程犁这一代艺术家把艺术当做人生,当做理想,当做信仰,当做生命,这是今天缺少的,这次展览告诉我们对于艺术要有一种高度的敬业和勤勉,而不是靠一个图像或符号厮混一生。我觉得你们所表现的东西恰恰是因为那个时代没有市场,今天的艺术在发达的市场当中如何去反省超越市场的创作,从你们身上可以得到一些可贵的经验和体会。
罗世平:这次展览建立起的学术高度,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一代人在美术创作上走过的历程,并且对当下如何从创作状态进入到学术研究状态有深刻启示。
从创作来说,唐小禾和程梨两位老师的油画和壁画有两个转折阶段的作品值得重视。一个是《我们的十月》,这张画是从70年代的,意识形态比较强化的状态下走向回归艺术创作规律的转折的画,让我们看到变化中两位老师追求的是什么。还有摆手舞的哪一组带有装饰性的画,是进入到形式语言探索中的节点作品。不管是油画还是壁画,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唐小禾和程梨两位老师在探索回归语言表现的本体性方面下了很多功夫,并在后面的作品中不断突破自我,把艺术纯粹化。同时,这两幅作品也显示出两位艺术家即使是在红光亮普遍流行的高压意识形态下,也从来没有放松对艺术语言正统性的表达上的追求,这一点是非常可贵的。
冀少峰:罗世平先生从艺术史的角度对这个展览谈出的自己的看法,也给我们提示出如何在没有降低自己的艺术追求同时,坚持艺术语言的正统性的表达。这再一次印证了一个道理,伟大的艺术家永远不会迎合公众,而是征服公众。
鲁虹:我想简单比较一下两张画。
第一张是《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从这张画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西莫夫学习班的学术成果,第一个是用油画讲故事,第二个是强调外光,第三个是强调群体表现。这三点是在马训班之前没有解决好的三个问题,很明显,唐老师把这三个问题解决得非常好,虽然他以毛主席畅游长江的真实历史事件为创作蓝本,但是并不是用真正的现实主义方式在处理,而是充满着革命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在造型上是比较夸张的,采用了仰视的角度,带有纪念碑的性质,具有雕塑感,并突出了工农兵很健美很粗壮的审美趣味。另外,这个作品中可以看到宣传画的影响,一是强调画中人物的亢奋状态;二是有意弱化细节;三是强调外光处理,并更多强调明暗对比。从中可以看到新时期以来受古典主义影响的写生方式和唐小禾老师的写生方式是有很大区别的。这种区别当然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在唐老师那里,是受到革命理想主义支配下的写生模式,而且这种写生模式是和创作直接相关的。
第二张是《中国的十月》。当时正好出现《占领台湾当局领导人办公室》等一大批比较强调真实性、细节性的油画,对画坛产生比较大的冲击力,在这种环境下,我相信唐小禾老师也会对他的作品有所反思,并体现在《中国的十月上》。这件作品也是以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为题材,运用了宏大叙事,但却把人物造型的真实性放在比以前更为重要的位置上,每个人的处理也不像以前那么概念,那么理想主义,而且,色彩表现也比较灰了,很注重微妙变化,完全可以说,整个画面的处理更注重向油画本体的回归。
杨小彦:画家当随时代,而唐家就是一部浓缩的美术史。当年唐一禾有一张油画表现中国人的反抗,采用西方油画方式画了一个天使,反映出中国人如何用外来形式表现自己的感情。到唐小禾、程犁老师这一代,从《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到《中国的十月》有很多草图非常感人,构成一个时代的画卷。在商业化如此猛烈、夸张的现在,重温一下那个年代真诚的集体主义很有意思。集体主义的背后是理想主义,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都很低调,这种低调和谦虚在我们这代人身上已经很少了,我们很需要这种精神。
我很愿意研究“文革”和“文革”以前的主题画创作,马克思说过任何伟大事件都会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回到那个年代,越要对那个年代真诚,明白什么是画家当随时代。我们生活在变迁中的中国社会里面,全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变化超过中国,这就是中国的价值,也是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真诚和奉献的价值,这一点永远是不能否认的。
唐小禾:大学毕业后成立了革命历史画创作组,从全国各地选人参加,王式廓任组长,受到严格训练,又深入生活到部队和新兵一起训练,学军事。我接受的一个题材是平型关大捷,王式廓在我整个创作过程中都非常严谨,每次草图观摩会他都会做一次系统发言。当时的艺术主张是革命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王式廓的一句经典观点就是在创作当中必须要熟悉你所绘画的题材的所有资料,并且要深刻领会主题。主题和题材不同,是利用简洁的语言来深刻揭示所要表现的题材。后来我的几张主题性创作都是按照王式廓所讲的方法,跟现在完全不同。后来我看国家一些重大题材的创作,有一半连作品都说不上,形式主义的东西太多,主题思想表现不是很深刻。
严善錞:“文革”中最有影响的三张画是《毛主席去安源》,《唤起工农千百万》,还有唐小禾的《在大风大浪中前进》。这三幅作品代表了三种不同的艺术观念,而唐老师的画主要特点是把“文革”前夕的红卫兵美术、工农兵美术和专业画家的美学观念、创作方式综合起来。同时,他采用了今天被大家遗忘的手法,就是直接的造型能力——默写和不借助模特直接塑造人物。《在大风大浪中前进》这幅画只用了九天完成,局部上看一些手、脚、色彩、笔触等细节处理虽然不够精当,但整体让人感到非常完整,这就是坚实的造型能力,这样一种凭借记忆和理解的造型能力的传统在今天的创作过程中尤为缺少,今天历史题材的绘画作品大多是用照片或用模特摆出来的,失去了很多趣味。
集权主义文化对现当代中国艺术的影响是很大的,现在我们研究起来都会形成从纳粹德国到苏联,再到中国这样的链条。纳粹德国总体感觉还是古典主义的,它的语言在当代一书中的转换也不多。苏联虽然也处于欧洲基督教文化背景,并且后来俄罗斯绘画在色彩、构图和情节处理上有一定成就,在社会主义创作环境中提炼出非常独到的艺术创作传统。在中国,我们有传统国画的影响和积累,老一辈艺术家的艺术创作都与新的政治、文化环境有直接关系,没有这样的时代不可能创作出来。
李化吉:从这次展览展示的小稿可以看出唐小禾、程犁的创作非常认真,花费很大精力。有两点我考虑比较多,一是理想主义,一是集体无意识。以前的艺术创作是学苏联的,比较强调文学性和戏剧性,从画中可以看出人的关系及人所讲出来的故事。这些作品是沿着现实主义的典型画的,从艺术上讲在观念上能做到这一点,因此我们对“文革”以前的画应该有一个比较公正的看法。我比较强调能产生共鸣的感受而不是铺陈叙事、讲故事,就像《火凤凰》里强烈的感染力和创造力,很好的为我们展现了唐小禾、程犁在壁画上的开拓精神。真正好的作品能够展现出出一定的高度,并且表达出更丰富、更真挚的东西。从传统艺术中吸取东西,是与艺术家自身造诣和文化修养有关的,他们两人在这方面掌握的非常好,值得进一步研究。
郭润文:几十年前我还小,在中苏友好宫看到两位老师的《在大风大浪中前进》,每天都要去呆几个小时分析画面的造型、反光,非常崇拜。后来经人介绍去拜访了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本来看到他们一脸倦容不忍打扰,但唐老师叫我把我的画拿给他看,边看还边给我讲颜色、构图等绘画上的问题。谈完之后告诉我虽然我的画有很多问题,但是我是一个能画画的人,那时我17岁,心里非常激动,从此就坚持画画直到现在。
朱达诚:这么多年来唐小禾在我心中是永远的榜样,他是一个非常严格的人,当年跟他做同学时候就看到他对作品、素描、为人,甚至周围的一切都很严格。昨天跟他一起从展厅出来遇到王度、苏笑柏和李全武,感觉他们都是来朝圣的,一个传统艺术家,一位老院长,受到学生和朋友的如此尊重。程犁因为种种原因被分到云南,1973年回来以后介绍我去黄陂做雕塑,与当时文化馆的曹馆长接触,这样黄陂农民艺术运动就开始了,与程犁有关。
李全武:艺术从来是算个人帐,做艺术就得独善其身,而艺术教育家却非周济天下不可,并且是要有心、有志、有力、有情怀的人才能担当,所以从唐一禾先生到唐小禾,唐家在中国美术教育史上,在湖北美术史和美术教育史上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
唐小禾先生当湖北美术学院院长时正值昙华林最窘困的年代,当学校遇到困境,湖北美术界遇到困境,他义不容辞的担当了。所以在他今天的展览中,从油画到壁画中间缺了十年。作为一名艺术家,50多岁到60多岁是最能出成果的时候,但他却停下来为我们奉献了十年。他是一个如此谦卑的人,今天展览开幕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并不是出于客套或者礼仪,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朝圣。关于《在大风大浪中前进》,我在美国纽约看过原作。今天来看它的技术很生涩,很多东西都受限,但它如此真诚,背后有一个信仰,就像基督徒的虔诚。唐小禾和程犁两位老师的作品不仅有坚实功力,也有高远的艺术追求,能流芳千古的艺术都不会受到时代限制,相反正是因为时代局限才为艺术家提供了机会,提出了大担当。
王度:历史意义,学术价值,都是理论家的事情,你们可以接着讨论。虽然跟唐老师认识时间不长,但对他非常尊重,内心非常爱他,跟他两个孩子关系也不错。之所以赶回来是被两位老师吸引,向你们致敬。
黄力生:我跟唐小禾认识了50年,对于艺术和这个时代我们都比较真诚,没有那多私心杂念。
从艺术方面来说,时代的局限性我们是没有办法解脱的,我们这一代人都出生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又生长在红旗下,好不容易一小部分人进入学院学习后准备大干一场,“文革”的到来又把一切打碎了。但是个人对于时代、艺术以及对人民大众的真诚是存在的,今天的展览保存了许多珍贵资料,希望可以得到很好的研究。
唐小禾之所以做壁画,其中一条原因是因为壁画和现代建筑结合起来可以永存,跟人民生活联系很紧。但现在建筑平均年龄不到20年,谁能保证作品不被损坏?应该促使立法,将经典作品列入保护,所有权归美术馆,不然照现在的拆迁速度可能过几年什么都没有了。
张敏杰:今天来自于海内外各位批评家谈了很多,从理论的高度给予两位先生很高评价。刚才听了李全武的讲话,我了解到在《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作品背后的许多故事,非常感动。我谨代表中国美术家协会壁画艺委会的全体成员向两位先生递上我们最崇高的敬意和谢意。
周向林:唐小禾院长是一个对自己、对别人、对工作都非常认真的人,这次展览题目叫“大风大浪”,让我们感受到与时代的联系。其实他们的成长、学习都是在一个“大风大浪”的时期,受到现实主义教育。现在的人想要去画那个时代的画是不可能的。虽然技法上进步了,但是缺少了那种虔诚和对革命历史题材真诚的信仰。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画最好的一点并不是技法,也不是构图和色彩,而是有一种让人看了会感动的真诚,并且在画面中恰如其分的把那个时代展现在我们眼前。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形式,越是动荡,越是大风大浪,越是会产生好的文学、艺术作品,因为那时的艺术家对社会的感悟、思考更多。
胡震:我们在界定一个伟大艺术家时,时间应该是最严苛,也是最公平的标志。正如《在大风大浪中前进》这个作品,无论从呈现时代精神内涵,还是从艺术角度找到恰如其分的表达形式这两个方面,这个作品都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
一件经典作品需要在时空的距离感中去显现与众不同的地方。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在创作这个作品时不到30岁,今年已经70多岁了。西方在19世纪初时对作品收藏时间的间隔是50年,只有有一段距离才能更加客观地去判断这个作品是否值得收藏,是否在艺术史线索中有其特定意义。《在大风大浪中前进》经过几十年的检验,已经可以从今天的角度对其做一个比较客观的评价,成为“文革”时期的经典,值得我们站在不同角度去进行解读。这种解读也许会与艺术家的创作意图、当时想法有所偏差,但好的作品正是在不断解读中使其更加丰富。
周杰:今天展览让我们看到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带给我们的关于岁月的伟大符号记忆,让我们与历史的文脉紧密联系到一起,感受到一种单纯的力量对我们内心的冲击,充满了激情、温暖和感动,同时又有一种表达的需要,这是人格牵引的力量。因此,《艺术派》用了一个月做了一期特刊,向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致敬,通过现当代的视觉和文化系统,通过我们的解读,带给读者一个了解唐小禾、程犁老师的通道。今天的文字是明天的历史,唐小禾、程犁老师所创作的过去的影像就是今天的历史,即使时间流逝,他们的艺术作品依然会带给我们历久弥新的启示。
傅中望:之所以做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展览,完全出于一种真诚和敬仰。就我个人来说,从80年代一直到相当一段时期都是和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工作的,他们对艺术工作的严谨态度,他们做人的方式对我影响很大。
今天非常荣幸看到唐小禾、程犁两位老师的展览成型后迎来了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嘉宾的关注,这次展览也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唐小禾、程犁老师的艺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为一个美术馆馆长,有一种文化的责任和使命驱动我。湖北美术馆建馆以来,立足本土、面向全国,先后进行了国画、油画、版画、雕塑等各个画种的回顾展,在此基础上做了20世纪湖北美术固定陈列展,并把100年来对湖北美术发展有影响的艺术家在展览中呈现。到今天对整体、群体的梳理告一段落的时候,我们近几年的研究方向是对湖北重要的艺术家进行个案的研究和展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做了很多艺术家的个展,涉及社会、艺术、历史等多个角度的研究和探讨,接下来也会有更多的学术成果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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