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哲思——刘纲纪文献艺术展”研讨会
时 间:2023年8月25日(周五)10:30——12:30
地 点:湖北美术馆四楼艺术交流中心
主持人:冀少峰 湖北美术馆馆长
胡 莺 湖北美术馆副馆长
发言嘉宾(以发言先后为序):
殷双喜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刘茂平 湖北美术学院原副院长
陈永怡 中国美术学院潘天寿纪念馆馆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鲁 虹 合美术馆执行馆长
范明华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湖北省美学学会会长
陈勇劲 武汉美术馆馆长
陈 晶 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院长
王海龙 湖北省美学学会副秘书长
贺 念 武汉大学哲学院美学教研室主任
刘春冰 湖北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家属
傅中望 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湖北美术馆艺术总监
胡莺:尊敬的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美学哲思——刘纲纪文献艺术展”的研讨会现在开始。因为今天会议是现场直播,为了保证会议效果,有两点温馨提示,首先请各位专家将手机调至静音状态,其次会场是无烟会场,如果需要吸烟的老师可以到户外。今天会议由湖北美术馆馆长冀少峰主持,下面我把话筒交给冀馆长。
冀少峰:谢谢主持人,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各位嘉宾,大家上午好!“美学哲思——刘纲纪文献艺术展”研讨会现在开始。会议到12点半准时结束,请各位嘉宾注意一下发言时间。刚才开幕式也讲到,这个展览得到了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殷双喜先生的大力支持,殷老师非常繁忙,还是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参加此次研讨会,而且还做了PPT。有请殷双喜老师。
殷双喜:谢谢冀少峰馆长的邀请,非常高兴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研讨刘纲纪哲学思想和他的艺术。我和刘纲纪先生其实很少见面,在湖北美术馆,我们见过一面。他可能不记得,40年前外地有一个热爱美术的青年人向他写信求教。这次研讨会冀少峰馆长邀我过来,我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40年前刘纲纪先生给我的回信。
1981年,我给刘纲纪先生斗胆写信。当时我作为一个中学美术教师,想考美学研究生,这个背景就是中国的美学热。那个时候我读了黑格尔的《美学》、席勒的书等等,我就想要考研究生。他回信告诉我,当时全国教美学研究的大概有哪几个院系,告诉我考试的科目,最重要的是给我的建议:“你学过美术,建议多从美术方面研究美学,但是也不要局限各个门类,其他都要了解,还要有美学哲学基础。我们国家自编的美学教科书7月要出版,这个书可以参考。”当时的大背景是改革开放,我们国家需要文化启蒙,便大量引进、翻译了西方学术著作。80年代各个地方都在自发地组织理论学习,我参加了郑州大学的哲学系、历史系、美术界的群体,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在一起交流读过什么书、学习过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恩斯特·卡西尔的《人论》这些书我们都交谈,所以自然就生发出进一步深造学习的愿望。我没有想到刘纲纪先生很快就回了信,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和支持。我现在才知道他当时正筹备湖北省美学学会的筹建工作, 1981年3月25日,他回信后的两个月,湖北省美学学会成立并举办了第一次学术讨论会,他是首任会长,刘岱、阮璞、汤麟、周韶华为副会长。这个学术讨论会的特点是,注重人的本质、注重美学研究的不同角度,以人为核心,从艺术创作、审美范畴、审美心灵、审美立场等不同层次对美学进行评判;注重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研究,探讨民族审美发展,注重美学研究和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关系,摸索总结美学的经验。现在回过头来看,40年一晃就过了,我们所做的事情其实都没有离开这个讨论会的几个方向,包括美育。习总书记给中央美术学院的老教授回信,李岚清总理到中央美术学院调研,提出要求:加大美育特别是社会美育。我们学校(中央美术学院)做了很多工作,高等院校参与小学美育教育,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如对中国古代美学哲学思想研究、社会美育等等方面,人的主体性、实践美学等等,前辈们其实一直在做,我们没有离开这个大的方向,所以这样一种学术思想在今天看来一点都没有过时。他当时那么忙,能给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回信,我很感动。这一年8月份我还专门来了一趟武汉,但是没有胆量拜见刘纲纪先生,东湖、归元寺都去看了一看,武汉珞珈山也看了,高山仰止。后来我没有考美学,考的美术史论。
《美学》《美的历程》和《中国美学史》,这个是80年代中国的美学启蒙之作。80年代改革开放对西方文化的引进,带动了大量译著的出版,当时被称为文化启蒙,这是新中国第二次美学热潮。第一次热潮是50年代的美学问题大讨论,有三派,李泽厚,朱光潜、蔡仪。今天的学术著作有哪个能够第一版便卖出3万册,3千册能够三年卖完就很不错了,李泽厚、刘纲纪主编的《中国美学史》做到了。1981年李泽厚出版了《美的历程》一书,从宏观鸟瞰角度对中国数千年的艺术作了概括描述和美学把握,提出了很多观点,远古艺术的龙飞凤舞,殷周青铜器艺术的狞厉之美,儒道互补等。这本书1981年前后出版,很快重印了几十万册。深圳商报出版过一本《私人阅读》,收入的学者有20多位,美术界有我(殷双喜)跟曹意强,邀请作者谈30年对你的影响最大的30本书。我翻了一下,20个学者中有10个左右都谈到了《美的历程》。当然,也有人对《美的历程》有不同的看法,如学术性不够强,入门书等等,但是在当时对文艺青年,特别是对美术青年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美学》的第四期,我现在还收藏了两本,这是目录(PPT),放在第一第二的头条,是中国美学史编写组谱写的“孔子的美学思想”、“孟子的美学思想”等。目录上对中外美学都有研究介绍,包括中国古典美学,这些作者现在都是大咖、老前辈。那个时候我们拿到书,不论懂不懂,都会学习。书的后面有发行信息,第四期2万册定价2.05元。1981年中国人年平均工资798,年均可支配收入414,月均34元,34元就是今天一份快餐的钱,那个时候是老百姓一个月可支配的钱,大概相当于今天月工资的1/32。今天的人一个月收入6000块钱,买这本杂志相当于要200块钱。我们作为青年那个时候杂志一出就买,用今天的标准相当于200元买一本杂志,回去从头读到尾。那个年代这种求知的渴望非常强烈。李泽厚《美的历程》各个出版社出了很多版本,我现在手里有两个版本,1994年安徽版和2001年的天津版,这本书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美学观念和概念。1999年安徽出版社出版了李泽厚、刘纲纪主编的《中国美学史》,根据他的观念在史料基础上深入研究,这本书有先秦两汉和魏晋南北朝两卷。我认为,如果说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是中国考古史、艺术史上概括出来的审美感悟和美学思想,刘纲纪和李泽厚的《中国美学史》则更具有学术史的建构意识,更具有学理性、系统性。这是国内第一本中国美学史著作,具有启蒙与奠基的意义。宗白华是最具有艺术气质、感悟型的哲学家、美学家,他对于艺术的品评品位那是深入骨髓,在这方面是踏踏实实做学理学术性的梳理,在那个时候就开始研究中国美学史。在西方文化引进的大潮中间,我们老一辈学者扎扎实实来研究中国美学史。今天回望,他们是奠基的一代,真正在学术上奠定了中国美学思想和学术。刘纲纪在《中国美学史》这本书的后面有一个说明,本书始作于1980年,1983年列为国家重点科研项目。那个时候科研项目没有今天这么多,高校教师为了申请国家科研项目卷得非常厉害,《中国美学史》因为它杰出的的学术成果,自然而然地成为国家重点项目。
在《美学》杂志上我发现我当年读书时做的标识,这个标识里提到了关于“诗”的概念。刘纲纪认为“诗”在古代是一种政治性、宗教性、历史性的文献,不是单纯的艺术。对“诗”这个概念有不同的看法:一个看法认为诗就是诗歌,这是最基本的;再有说诗是文艺,包含很广泛;第三个刘纲纪提出来诗是文献。这也就是说中国古代的文献、历史、文学、艺术其实是交织在一起的,不是截然独立的,所以他说不是单纯的艺术,通过学诗可以取得一个君子修身成人必须的政治、历史等各种知识,这个观点对我当时的触动很大。我在旁边注示说“诗是广义的文化知识素养和思想”,然后豁然开朗。它告诉你诗是文献,君子如何修身。孔子对艺术的看法有“兴”、“观”、“群”、“怨”四种功能,刘纲纪先生讲了四个方面,特别强调中国美学注重审美和艺术的社会意义,把艺术看作一定时代人们道德精神的反映,要从社会历史观点去观察审美艺术。刘纲纪的概念在今天还是非常正确的。中国的艺术两个特点,一个强烈的社会性,一个强烈的道德性,我们的艺术主要是修身成人锤炼培养人的一种道德感。“文艺以载在道”,当然这个“道”,比“道德”还要大。我们的文和道的密切相关,和西方的纯艺术观念是完全不同的,虽然艺术有游戏的功能,这些都是刘纲纪非常深刻的思想。这个是修身成人对今天传统艺术教育的价值,古代先贤对艺术审美的社会作用反映了中国的主流美学思想是一种修身养性的重要方式,艺术要符合人的要求,包含道德内容是美与善的统一。这是中国美学区别于西方美学审美无功利的差别,对这一点要有“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和民族自信”。这段话是全国政协领导到我们学校(中央美术学院)调研,我受学术委员会委托汇报所写的,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突然发现,这些思想就是我40年前潜移默化,读如刘纲纪、李泽厚先生各位美学大家的书,我的底色在那个时候已经打下了烙印。人在青年时代读的书、受的教育持续会地存在,它不会消失,可能某个时候会掩盖,但是这些底色总会呈现。现在越来越感觉到在大学里面对本科生、对青年学生的早期教育和思想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格外地重要。所以教育部要求教授要给本科生上课,这个不是一个形式的要求,资深教授为本科生上课非常重要,如同杨振宁为清华大学的本科生上入学第一课,这个道理是一样的,不能把本科生的课都甩给青年讲师,这是我的理解。
我们看唐小禾、程犁的作品《火中的凤凰》,湖北美术界是美术和美学融为一体的艺术环境,楚文化浪漫自由的想象力形成了湖北美术的基调,这都是先秦的艺术史。张志扬、鲁萌、肖帆、尚阳、皮道坚、彭德、邓晓芒、易中天等,可以说80年代湖北美术在中国是非常领先的。而且湖北美术不是单一的,它是跟湖北的哲学、美学这样雄厚的基础浑然一体的。我们那个时候对湖北特别重视,《美术思潮》发表的文章,引领时代新潮,这是湖北美术界要总结的特点。有美学和哲学的底气,这样的艺术才有创新和发展,所以当时的中宣部部长朱厚泽专门来湖北调研,跟这些青年知识分子座谈,那是改革开放时代。这些都和刘纲纪等老一辈哲学家、美学家的开拓、思辨、进取是分不开的。刘纲纪先生坚守传统、坚守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但是并不保守,他在1956年撰文与胡蛮商榷,充满年轻人的锐气,这样一些观点我想一般人做不到。
今天的中国大学博物馆使得前辈的美学理论有了历史实物的丰厚基础,美学史得以具体化,今天的大学美育除了理论书籍,实物作品的图像教育格外重要。大学生要到博物馆、美术馆多来,湖北是全国高校数量最多的城市之一,我们的大学生现在到博物馆、美术馆有百分之几十?这个数据有没有一个统计?当年中国美术馆免费赠票,有北京大学的学生站在中国美术馆的大厅里感慨说,这一辈子第一次进美术馆。这个就跟朱光潜先生的希望差不多,朱光潜先生说“不通一艺莫谈艺”,学习哲学美学要对艺术有直观的了解,最好能够有一个参与实践。刘纲纪先生的中国画、书法都是少年时打下的底子,那个时候他家里请老师,他是童子功画中国画,这奠定了作为一个美学家的素养。如果对艺术毫无感性意识,从理论到理论,只会把西方名家的概念复述一遍,是很可疑的。(PPT)这是清华大学成立的艺术博物馆。这是武汉大学的万林艺术博物馆。我到国外大学访问非常注重看大学博物馆,所有的优秀大学都有自己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有的里面还放着中国的字画、瓷器。中国的大学需要一种人文精神,每一所大学都应该拥有一定的艺术品收藏,这也是刘纲纪等老一代美学家的期待,希望中国的美育能够广泛泽被人间,让更多的人热爱和了解。
谢谢!
冀少峰:谢谢殷双喜老师。殷老师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特别是为来聆听本次研讨会的我们和在直播现场的后学提供了治学路径和态度,他的资料比较翔实,刘纲纪先生是一个奠基者,特别是对湖北、对中国艺术界的了解,指出了湖北的美学、美术和哲学是浑然一体的,另外在坚守传统过程当中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特别是对于中国美学史的建构,蔡仪、朱光潜、李泽厚、刘纲纪这几大家,让我们非常感动。接下来刘茂平老师发言。
刘茂平:作为刘老师的学生,首先表达感谢,感谢湖北美术馆傅中望老师、冀少峰馆长、胡莺副馆长为“美学哲思—刘纲纪文献艺术展”所做的非常扎实的工作,在刘纲纪先生去世三年多以后,让我们再次有机会来缅怀先生的学术成就。我是因为工作原因在湖北美术学院,做美学,也做美学史,所以跟刘纲纪先生见面的机会比较多,经常到刘纲纪先生家里去,很多跟先生在一起的细节历历在目,要讲起来可以讲很长时间。因为时间关系,我想讲几个印象比较深的点,也是我对刘纲纪先生整个学术思想的认识。
第一,先生是一个非常敏锐,又非常平实和亲切的人。他有很高的前瞻性,扎实地做学术爬梳工作,推动中国美学和湖北美学事业发展。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欣慰地看到,美术界著名的理论家殷双喜先生对湖北美学的发展有这么深入的关注,我想说的殷老师都已经谈到,可见湖北美学界在刘纲纪先生的带领下,确实在全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首先湖北美学的地位,在过去可以说除了北京、上海,可能还包括山东,湖北美学的发展以及实力在全国非常靠前,也使得今天湖北美学事业发展仍然能够延续下去,这跟刘纲纪先生以他个人的一己之力、以他广阔的视野来推动这个事业的发展是有直接关系的。湖北省美学学会是全国最早的省级学会之一,在湖北省委的支持下,1981年3月25日—27日在晴川饭店召开了第一届湖北省美学学会的成立大会,晴川饭店是当时湖北最高级的饭店,在那里开了三天会。此后,湖北的美学事业在刘纲纪老师的指导下一直在向前推进。形成了这个学会的特点,主要体现在理论、美术实践和艺术家紧密结合,这是湖北美学的底色。湖北艺术研究和发展有理论家的参与,这也跟刘纲纪先生的学术研究特长以及他的学术范围有关系。第一届美学学会副会长周韶华先生是地道的艺术家,阮璞、汤麟先生是美术史论家,这就奠定了湖北美学的艺术底色。美术研究是和艺术发展、艺术研究、艺术哲学研究、艺术批评研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是湖北美学研究的特点、底色,包括今天湖北美学在全国的地位,都与刘纲纪先生的贡献密切相关。
在湖北省美学学会的指导下,当时湖北的中青年美学研究非常兴盛,召开了湖北省中青年美学研讨会,哲学界、艺术界、经济学家都参与,像邓晓芒、易中天,皮道坚、尚扬,还有陈家琪、朱正琳、张志扬、鲁萌、彭富春等学者。因为当时湖北省美学学会的秘书长是汤麟老师,所以湖北省美学学会的活动经常在湖北美术学院的会议室举办,我现在还记得易中天坐在哪里,彭富春坐在哪里。这些人推动了湖北的美术事业和湖北美学事业的发展,而且这种学术发展是有层次的,湖北美学和青年美学的发展,与刘纲纪先生的贡献相关。
第二,刘纲纪先生对艺术学的推动发展。2011年国家发布了新的学科目录,“艺术学”独立成为学科门类,2022年国家对艺术学学科目录进行调整,由一级学科“艺术学”代替了原来不太规范的“艺术学理论”这个名称。刘纲纪先生作为一个美学家,是美术界唯一一个艺术学会的创始会员。我曾陪同他参加了前几届艺术学会的年会,北京大学、东南大学的学者都非常尊敬刘纲纪先生,刘先生用他的影响力推动了艺术学学科的独立以及艺术学理论发展。他是中国第一个以美学家的身份深入研究艺术史、艺术哲学、艺术理论的,这里面包括画论和书论。我特别说一下书论,书法美学过去没有明确的概念,早期邓以蛰先生、宗白华先生都关注书法美学的研究,他们写了一些关于书法美学的文章。但是书法美学作为一个学术体制化的概念,我认为是刘纲纪老师把它固化下来,因为他写了中国第一部专门的书法美学著作《书法美学简论》,这是他的开创性贡献。湖北还有另外一个非常著名的书法理论家——陈方既先生。他的书法理论观点和刘纲纪先生的差异很大,这在湖北掀起了关于全国书法美学的讨论,这个在书法理论界的人都非常清楚,他们推动了书法理论的发展。很多人认为书法是没有门槛的,只要会写字都可以称为书法家,今天这个现象仍然非常普遍。因此对书法理论的研究,过去我们不太重视,有也就是书论,书法史过去也没有十分系统的研究,书法界的人对书法理论也没有太多的认识。中国美术学院一个老师在书法教材里非常不客气地批评了刘纲纪先生写过的一篇文章,这个我觉得比较偏颇,我曾经为此写过辩护文章。由此可以看到,刘纲纪先生在学术原创性的贡献非常大,也非常多。
刘纲纪先生推进了中国古代美学史研究,特别是诸子百家以后到魏晋南北朝、隋唐这一段,他很熟悉从先秦到隋唐整个时期的古代中国的画论、书论和文论。因为他记忆力很好,如数家珍,很多文献他都记得,我当时请教老师一些问题时很多文献不太熟,觉得很惭愧。另外刘纲纪先生推动了湖北地方美术发展和湖北古代地域文明的研究。举个例子,我们都在讨论湖北80年代的青年美术运动、湖北早期以美术思潮代表的早期美术发展,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但是没有写,其实80年代湖北当代美术的发展关键有两个人,一个是周韶华,一个就是刘纲纪,原因是什么?当然背后有具体的工作人员,像《美术思潮》的编辑人员,他们负责操作,这里面离不开的是周韶华老师作为文联主席的支持,如果没有这个支持,湖北当时当代美术的发展是不可想象的。他们两个一个是艺术家,一个是理论家,相互滋养、相互推动,背后有逻辑关系。刘纲纪先生关于楚艺术研究的前言写了4万多字,非常宏观,是一种高屋建瓴的表述,对后期的楚学研究具有指导意义。另外刘纲纪先生非常可敬的一点是他不作惊人之论,他的学术风格平实的同时,非常有立场。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现代文化发展,现代艺术兴起,刘纲纪先生的学术观点很开放,但是始终坚持自己实践美学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方法立场,从来没有因为学术的时髦而去修正自己的观点,他不是这样的,他坚持他所认为的实践美学,坚持真理,这是对真理的态度,也是我们后辈要学习的。
先生的一生是学问的一生,他的生命里有三个简单的东西,书斋、烟草和咖啡,在书房里靠烟草和咖啡这两个东西支撑他的研究。他是2019年12月1日下午去世的。2019年11月23日,我们到医院里去看他,我握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非常有力,仅仅一周以后先生就突然走了。那天我在华中师范大学后面的一个书店里面买书,当时买了很多书,正在把书搬到后备厢时,刘春冰跟我打电话,说先生走了,我马上赶到医院。我跟先生的感情很深,他的离去我非常不能够承受,当时身体就感觉要崩溃了。先生已经去世三年多,湖北美术馆能做这么一个文献展,确实非常有创意,也是对先生的一种缅怀和追忆。之前我们也做过先生的书画展,这次是文献展,是对刘纲纪先生各方面的总结,对年轻的后辈是一个感召,所以再次对湖北美术馆表示感谢。
陈永怡:感谢主办方的邀请,让我有机会这么全面地学习刘纲纪先生的卓越成就和深邃哲思。刚才两位老师谈得非常深刻、非常全面,我想略谈一下刘纲纪先生对艺术学学科建设的启发。因为我们现在在高校里参与艺术学学科建设工作,刘纲纪先生在这方面的思考,对我们今天很有借鉴意义。
刚才刘茂平老师谈到2022年艺术学学科目录的调整,由一级学科“艺术学”代替了原来不太规范的“艺术学理论”这个名称,强化了艺术学研究的针对性和本体性。而刘纲纪先生对艺术学学科体系早已有过清晰的阐述。
首先是他对于学科系统的思考。他说:“艺术学是关于艺术的科学,是对各种艺术现象进行实证的、科学的研究。”艺术学应该从哲学和文艺学的堡垒中突围出来,但是他反对美学与艺术学割裂,认为在美学和艺术中间,艺术学是一个重要的中介。美学和艺术学可以互相作用,但不可以取代。艺术学分为一般艺术学和门类艺术学,一般艺术学是艺术学的基础理论,而门类艺术学就是要结合实践经验,不为空洞之学。同时,艺术学还要与其他实证科学,如社会学、人类学、考古学等相结合。可见刘纲纪先生对艺术学学科体系是有完整构架的。
但现在艺术学其实陷入一种非常尴尬的失语状态。很多高学历的研究者看不懂艺术作品。美学哲学的论述跟艺术创作离得很远,有隔靴搔痒之感。刘先生对这个也是有思考的,这里存在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因为从业者的视觉素养缺失。刘先生提出,从事艺术学研究的人要有创作、欣赏与评价的能力。一方面要有哲学美学素养,另一方面要有感性的实证的经验。今天展览就让我们看到刘纲纪先生的书法和国画创作。他作为美学大家,一直在动手实践,看了很感人。他自己从小学书画,所以对艺术有感觉、有感情,这就与今天仅仅停留在文献、观念的研究很不一样。这种实证经验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我认为他对艺术学学科的系统思考、对从业者的素养都有精到阐述,对今天非常有启发。
另外我们今天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三大体系,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其实刘先生的研究成果,对于三大体系建设也很有启发。首先他对中国古典文论、画论、书论的研究很深入。比如他说书法是一种跟天地万物生命之美及主体审美情感的普遍形式同构的形式。这种与生命和情感的同构,是书法的民族性所在。另一方面,中国特色怎么建构,刘纲纪先生也说得清楚,他提出,理论创造应该建立在对现实问题的深刻反思之上,对于整个社会的深刻反思之上。即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现实,我想这正是三大话语体系建构的基础。当然他还明确提出要在中外结合互鉴中建构自己的艺术学体系。他还谈到宗白华先生对他影响很大,宗白华先生的语言是诗化的,言简意赅的,这就让我想到我们今天的艺术学研究,很多语言不平实,太拗口,有些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以为就是高明了。
今天我们去重温刘纲纪先生的这些阐述时,仍然具有极强的现实价值和借鉴意义。我学习到很多,再次感谢!
鲁虹:谢谢冀少峰馆长!昨天,我和殷双喜、冀少峰一起看了湖北美术馆举办的“美学哲思—刘纲纪文献艺术展”,感觉做得非常好——从研究到陈列都是一流的。我一直认为,和国外优秀美术馆相比,中国的美术馆界存在很多方面的差距,比如,大多数美术馆都没有常设性的专题陈列展,基本是以即时性的各类展览为主;另外,大多数美术馆都很少举办相关文献展。从这样的角度看,湖北美术馆在国内是走在前列的,一方面,湖北美术馆几年前就做了长期陈列的“湖北美术百年文献展”,另一方面,最近举办的刘纲纪老师的文献展同样是一个很重要、很好的展览。由此可见,湖北美术馆作为一个国家优秀美术馆,在与国际接轨上做得非常好。
刘纲纪老师是国内外知名的美学大家,并对湖北美术的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我最早知道他是在上大学期间。当时,给我们上西方美术史的汤麟老师把刘纲纪老师请到学校做了一个美学讲座。需要说明一下,我们虽然是所谓大学生,实际上只有小学的文化程度。原因是在我们上小学阶段就爆发了文革,于是大家就在社会上瞎混,然后就是下放与到社会上工作,但大家都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提高自己的综合文化修养。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刘纲纪老师讲了什么是美学,还有关于美的争论,如距离说等等。说真的,我那是第一次听到美学这个词,感到非常新鲜,而刘老师又讲得非常生动,深入浅出。往后,我和班上的同学对美学也感兴趣起来了。正好那个时候,即80年代兴起了美学热,于是我们纷纷买了朱光潜写的《西方美学史》,李泽厚与刘纲纪老师合写的《中国美学史》,此外还包括一些西方美学名著等等。尽管书中的大部分内容我们都看不太懂,可为了提高修养,还是硬着头皮看,久而久之,居然也弄懂了一点点关于美学方面的知识。所以我感到,刘纲纪先生是对我们终身有影响的人,是他让我们对美学开始有了一些了解,后来又一步一步走进了美学的大门,而这对我们是非常有益处的!
我于1984年调到了湖北美术家协会工作,这使我有了与刘纲纪老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刘老师和省美协主席周韶华,还有驻会主席鲁慕迅老师私交非常好,所以,他应邀参加了湖北美协组织的多个学术活动。第一,但凡有重要的美术展览,刘老师都会被请来参加研讨会,而且,许多会议开会,开头发言、定调子都是刘老师。由于他不但有理论高度,而且关注美术创作,加上他有实践的经验,所以他每次他都讲得特别好,并对艺术家、批评家有很大的启示。那时湖北还没有美术馆,实际上湖北美协展览部就起到了现在湖北美术馆的作用。不过,因为湖北美协没有展览场地,故湖北美协做展览,常常是租中山公园、东湖和汉台汉阳琴台公园的场地,重大的展览则在武汉展览馆。而我的任务就是把会议的讲话进行录音,然后加以整理,这些座谈会纪要都发在了《湖北美术通讯》里,现在还可以查到。第二,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刘老师在湖北的多个美术单位做了有关美学与艺术创作的理论报告,深深地影响了一大批人。回过头来看,湖北美术创作之所以能够在80年代初期腾飞,并在85思潮时期成为湖北美术重镇,刘老师显然功不可没、居功至伟。第三,刘老师与湖北的一些重要艺术家和批评家都数次参加了由湖北美协组织的读书会,有时在孝感,有时在汉川。在我的印象中,一般上午,大家在各人的房间里画画、看书,下午睡觉起来就聚在一起聊天,而每次,刘老师都是核心人物。第四,刘老师既是《美术思潮》杂志的重要作者,也是积极参与者。前不久合美术馆举办了一个《美术思潮》文献展,曾用巨大的版面介绍了《美术思潮》最后一期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就有刘老师和他的儿子刘春冰。这方面的例子特别多,时间有限,就不多讲了。总之,我对刘先生特别佩服与敬仰,不过,那个时候我更多只是看他的书、做他的发言笔记,并不敢跟他私下交流,所以我特别羡慕春冰能有那么好的近水楼台机会,不知春冰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他:为何不子继父业,站在父亲的肩膀上往前走。
我们知道,刘纲纪老师做美学研究的同时,涉猎的领域非常广。这当中包括绘画、书法等等。而后者也触发了一个大书法理论家的诞生。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刘老师曾经写过一本《书法美》的书,影响极大。时任湖北美协副秘书长和创作研究部主任的陈方既老师看后有不同的意见,就给刘老师写了一封信。而刘老师很认真看了他的信,也回了一封信,资料显示,这封信后来被刘老师修改后变成了文章,并发在了个人文集中。据我所知,这封信对陈老师既刺激非常大,也非常受启发,进而促使他退休后放弃了版画创作与美术理论研究,开始专攻书法理论研究。他自己戏称,他是人生60岁才开始。而他的成功之处是,把新时期美术理论的成果与方法很好地转换到书法理论研究上,在此过程中,他既很好地回答了刘老师当年在信中所提出的相关问题,也找到了前无古人、鲜有同仁的新课题与新方法,从而清理了从古至今的书法创作与理论。2013年1月,他因成绩显著而获得了“第四届中国书法兰亭终身成就奖”等多个奖项,后来,不仅是河南出版社为他出版了厚厚的四卷书法理论文集,还被湖北省政府评为“湖北十大名人”,据知有关方面现正在筹备他的个人成就展。可见,没有刘先生的那本书与那封信,也不会有陈老师后来在书法理论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当然,我同意刘茂平的看法,即刘老师和陈老师的书法理论是中国书法理论的两座高山,都分别影响了一些人,而他们两个人的辩论,也促进了书法理论的发展。因此是非常值得我们今后认真研究的!
谢谢大家!
范明华:我1986年研究生毕业留校在武汉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工作,到2019年即刘纲纪先生去世的时候,算起来在他身边工作过三十三年。在这三十三年的相处过程中,应该说对他的为人和学术研究都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同时也得到过他许多无私的教诲、提携和帮助。时间关系,我在这里只做简略的介绍。
刘纲纪先生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学者,他很反感把学术研究同世俗的名利勾连起来,他的日常生活简单而朴素。记得在90年代某一次闲聊中,他曾对他的研究生说:“你们想赚钱、想要权就去经商,去做官,别做学问。要做学问,就要把这一切世俗的想法抛开。”他的清苦和勤勉是出了名的,与他同岁的台湾著名学者傅伟勋对他钦佩有加,曾送他一雅号:“大陆学界苦行僧”。一句话,刘纲纪先生的一生是学术的一生。学术是他生活的中心,包括写字画画,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在做学问,即为了印证他的某些学术观点,或者说是为了用切身体验的方式去获得对他所研究的古代书画家作品和思想的某种“同情的理解”。刘纲纪先生的学术道路长达六十多年,早在1956年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发表了批评前辈学者胡蛮《中国美术史》的文章,并完成了第一本专著《“六法”初步研究》的写作。一直到他去世之前,他都没有放弃学术研究,还在考虑重写中国美学史的问题,并写下了大量关于中国早期社会历史和性质以及审美意识起源等问题的笔记。
刘纲纪先生一生的学术研究领域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哲学、美学和美术史论。刘纲纪先生大学念的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是哲学专业科班出身。他一生都对哲学抱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对中国哲学、西方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都有精深的了解和研究。尤其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方面,他的创获尤多。由于他被学界视为一个美学家,因此他在这方面的贡献似乎尚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他曾经花费很多时间去研究哲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包括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就反对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简单化、教条化和庸俗化的做法,他大学时代发表的《一本用庸俗社会学写成的中国美术史》,就是反对胡蛮《中国美术史》一书所依据的哲学观点,认为他所依据的是前苏联哲学家弗里奇的那种直接把艺术同经济发展和政治斗争挂钩的、被庸俗化了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刘纲纪先生认为,研究美术史和美学,必须从哲学开始,具体来说,就是要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而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就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此,刘纲纪先生对受前苏联影响的某些僵化、教条和庸俗化的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并因此展开了对马克思本人及其后继者的思想的系统研究,特别是在80年代以后,写作了《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论概念》等一系列哲学文章,论证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是社会实践本体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逻辑起点不是‘物质’而是社会实践”等重要观点。这些观点实际上也是刘纲纪先生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和基石。他反对那种“见物不见人”的直观唯物主义哲学和美学,反对过去从自然物质的角度去解释美的发生的观点,而主张从社会实践或者人的生活实践去解释美的发生。刘纲纪先生被学界公认为与李泽厚齐名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派美学的代表人物,这个认定和评价,正是与他的哲学研究和哲学观点直接相关的。
刘纲纪先生的美学研究主要涉及美学原理和中国美学史两个领域。他的美学原理研究直接与他的哲学研究相关。他参与了新中国第一部以马克思主义实践派美学思想为基础的美学原理教材,即王朝闻主编的《美学概论》的编写,并在随后的一系列文章和著作中,系统地阐发了他自己的美学理论,论证了马克思主义的“劳动创造美”的思想,提出了“美是基于社会实践的人的自由的感性显现”等重要的美学命题。他曾经想写一本自己的《美学原理》教材,可惜因为各种原因,尤其是因为中国美学史和中国美术史论方面的研究占去太多时间,这一愿望始终未能实现(他编写过用于教学的打印本《美学概论》,生前未正式出版,据他自己说是太粗略,不满意)。相比于美学原理方面的研究,刘纲纪先生的中国美学史研究更是成果丰硕,独具特色,举世公认,他独立执笔完成的两卷本《中国美学史》(第三卷即隋唐五代卷写了差不多一半的篇幅,后边的宋元明清几卷已有初步提纲),自出版以来不断重印,在海内外都有广泛的影响。这是中国第一部中国美学史著作,也是第一部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和方法即唯物史观的观点和方法写成的中国美学史著作。刘纲纪先生强调,写思想史不能离开社会史,要从社会生活和历史的角度去看待古人的思想,把古人的思想放到社会历史的坐标上去看,这样才能作出公正的评判。他认为写思想史也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要还原历史的真相,不能任意拔高或者贬低古人的思想。而这一点,实际上也是贯彻了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因为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本质也是一种历史主义的方法。除了《中国美学史》之外,刘纲纪先生还写作了大量中国美学史方面的著作和文章,其中的一些著作比如《周易美学》引用率非常高,也已成为中国美学研究中的经典之作。
在美术史论研究方面,刘纲纪先生也是海内外公认的名家和大家。他的研究主要涉及三个方面,一是中国书法史论尤其是书法美学研究;二是中国绘画史论研究;三是美术原理和西方美术研究。书法史论方面,他出版了《书法美学简论》和《书法美》两部专著,同时在《中国美学史》以及一些单独的论文中也有对中国书法的广泛讨论。他的《书法美学简论》是新中国第一部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写成的中国书法美学著作,其中的反映论曾引起关于书法本质和特征的广泛讨论,甚至也引起了不少学者的误解或误读。刘纲纪先生认为,许多批评者仍然是站在机械反映论的角度来理解他所说的反映论。他认为他讲的“反映”并非机械的摹写,而是指艺术从根本上来讲是来源于人的社会生活。他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无可辩驳的、颠扑不破的真理。后来写《书法美》,他引入了中国古代《周易》美学中的生命观、交感论、古代书论中的比象说以及西方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符号学美学的观点来解释中国书法,比如用交感论及《周易》的符号模拟来解释书法中的心物关系以及书法造型与天地自然的关系、用符号学美学家苏珊•朗格的“生命形式”或“动力形式”来描述中国书法的结构特征等,虽然对《书法美学简论》中的观点进行了补充、拓展和修正,但他在《书法美学简论》中提出的书法来源于生活的反映论观点并没有改变。相比于书法史论研究,刘纲纪先生对中国绘画史论的研究更早,成果更多。这包括中国绘画基本理论和元明清三代文人画家倪瓒、文征明、董其昌、龚贤、渐江、黄慎、“四王”的个案研究,他的研究成果如《“六法”初步研究》《文征明》《“四王”论》《倪瓒的美学思想》等均在学术界有广泛影响,其中关于“六法”的句读和阐释、关于文人画的广义与狭义之分、关于倪瓒“据于儒、依于道、逃于禅”的思想等的论述被人反复引用和讨论,也同样成为了一个时代的学术经典。除了中国书画之外,刘纲纪先生对于一般美术理论以及西方美术也是非常重视的。他曾经在湖北美术学院开设过《美术概论》课程,写过一本打印的《美术概论》教材,并且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建构一个美术学的思想体系。此外他还写过一些讨论西方美术和现代艺术的文章,包括在1979年“星星美展”之后不久发表的《略论“抽象”》,在当时都有很大的影响。他实际上也是改革开放以后最早对西方现代美术以及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艺术探索给予充分肯定的学者之一,他自己虽然喜欢中国美术,但对西方美术并不排斥。这表现了一个伟大学者宽广的胸怀和学术视野。
综观刘纲纪先生一生治学的方法,主要有两点:一是强调历史的眼光和客观的、实事求是的学术态度,主张从社会历史的角度出发去分析探讨过去时代思想家的思想和艺术家的创作;主张依据第一手资料去做出判断,提出观点;二是强调融合和贯通。他反对走极端,认为学术研究不能用个人好恶、价值判断代替客观的分析和论证,强调在学术视野上要打通古今中西,在哲学研究上要打通“中、西、马”(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与哲学)、在美学和美术史论研究上要贯通哲学、美学、艺术三个领域。他认为研究古代的学问,不能对现实问题漠不关心;研究中国的学问,也一定要有西方的视域。他特别强调中西比较,他虽然主要研究中国美学,但也给研究生开设过现代西方美学课程,而且主编过一本《现代西方美学》。他认为,只有站在中西比较的角度和立场,才能更清楚地了解中国美学的特点和优点。此外,他也认为,搞美学研究,要有深厚的哲学基础和充分的艺术体验。刘纲纪先生早年曾拜师学习书画,后来受他老师辈中的朱光潜、宗白华、马采、邓以蛰等著名学者的影响,一生把哲学、美学、艺术三个领域的探索作为终身的志业,哲学、美学和艺术这三者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其实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陈勇劲:谢谢冀少峰馆长。我第一次接触到刘纲纪这个名字,是在读大学的时候。大一的时候,那是1990—1991年,当时刘茂平院长给我们上大学文学的课程,第一次跟我们讲了一个概念叫实践本体论,并给我们推荐了几本书,一个是《美的历程》,李泽厚先生写的,另外就是《中国美学史》,李泽厚先生和刘纲纪先生写的。在那堂课上,刘茂平先生和我们详细介绍了有关刘纲纪先生的著作、观点和相关的信息,要求我们学生去进行检索以及购买他的书籍进行阅读。我是在那个时期第一次接触到刘纲纪先生的学说,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第一次接触到刘纲纪先生在哲学、美学和美术史论上的一些成就,然后把中国艺术史用美学的方式来进行讲述。在读了那些著作之后给我清晰地了解到了,他在坚持主张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美学,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本体论与中华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开创者的形象,在中国美学史的研究以及中国书画史的研究方面作出重要的贡献。慢慢的时间长了,读相关著作多了一点之后,又了解到从哲学的角度来研究美学和艺术理论,这样形成了他的思想特点并将其哲学的表达为社会实践的本体论。这样的带动,让我们慢慢进入到一个体系里头慢慢学习,这个时间段是一个学生的状态。毕业之后,我从湖北省美术院到后来来到武汉美术馆,工作也好创作也好,刘纲纪先生的著作中间的那种潜移默化思想、学说,不断地影响着我。刚才殷双喜先生谈到了刘纲纪先生的著作和思想对湖北这个地区的美术发展的影响,其实我们身在其中,有很多这样点点滴滴的影响。
刘纲纪先生指出了中国美学的六个特点——美善合一、情理交融、认知与直觉的并重、人与自然统一、原始人道精神、人生的审美境界。先生在做理论研究的同时也不断的在进行创作,参观完今天的展览,我是第一次看到先生那么大规模的绘画作品和书法,以前我是在网络上或者在秘书长那里看到一件作品或者一件书法,这次的感受非常直观。这个展览在两个厅里的整个处理方式,是一个非常成体系的梳理方式。我记得2021年武汉美术馆做了“大化惊高风——傅抱石作品展”,其实那个展览梳理方式跟这个有共通的地方,跟刘纲纪先生的著作给我们的很多影响有关系。展览从三个阶段去研究这个艺术家,在每个阶段他的研究、他的方向,最早从学习开始到形成他的观点,到最后他的观点怎么样去影响别人,还有一个它最终形成了一个怎么样理论方面的著作。所以这些东西对我个人的创作来说也好,对我们工作的治馆来说也好,就形成了一个立体性的指引。所以说从先生的哲学研究、美学研究和美学史的成就这几个方面,我想无论从今天的展览,还是先生的履历经历来看,其实归到一点他是一个美学的教育家,是一个美育功能,最终形成了对他学术的传播。我作为一个学生,第一次接触到刘纲纪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开始寻找他的著作,然后影响了我后来的很多东西、很多方面,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点。
我刚才还找了他学生的一段短文,也挺有意思的。文章里说刘纲纪老师总是教导学生要深耕学问,要潜心艺术,至少做中国第一流的学者,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所有要求,也是最大的要求。他经常说的一个治学的路径就是打通中西马,马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方式,他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要对中国传统文化经典非常熟悉,同时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要对马克思主义思想及其经典文本非常熟悉,同时身处全球化的时代,要对西方文化和经典熟悉。在这三个方面熟悉并且融会贯通之后,才能确保自己做的学问有文化根基、有学理的依据、有现实的价值。这些是很平实的语言,说明先生在平时教学中间也是用非常平实的语言去教育他的学生,认认真真去治学。我相信这个展览,告诉大家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就是先生治学的精神是会不断地传播下去。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谢谢!
陈晶:非常荣幸参加本次研讨会,作为一个后学我是本着学习的态度来看展参会。刘纲纪先生少年学画,拜贵州画家胡楚渔为师,进行中国书画的训练,后来入北大走上哲学之路,之后得遇李达先生树立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再回到北大进修美学,最终在美学上成为大家。这样的人生经历和知识结构,构成了刘纲纪先生基本的治学路径、态度以及特点。
一是坚定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进行理论研究,形成了历史的眼光、客观的态度。成就斐然,大家说了很多,我不再赘述。二是打通门类壁垒做学问。刘先生是以美学家闻名,但是美学研究和书画研究是齐头并进,并且互相有影响,他曾经反复提到美学研究要懂艺术,不懂艺术理论研究会空洞,他的艺术实践,自始至终伴随他的整个研究生涯,他在回忆中提到60年代下放襄阳劳作时,身上常带两个东西,一个是哲学书,一个是速写本,这似乎成为他始终追求的两个方向:哲学之思和艺术之诗,所以他能够很自信地说,因为对书画很熟悉,谈到艺术有自己的感受,这样谈问题就不会空洞。打破壁垒来做学问,这一点无论对做理论还是做美术史的后学,都很重要。第三,广泛的学术兴趣和研究视野。展厅里长长一排著述,可以看到刘纲纪先生的研究有点有面有体,既有体系化的宏大建构,如《中国美学史》、《西方美学史》,也有学科建设,如《美学与哲学》、《艺术哲学》,还有古代画论的专题讨论,如“六法”研究,以及艺术家的个案,如《文征明》、《龚贤》、《黄慎》,他的研究视野既可以宏大,建立一个体系,也可以聚焦深入,材料扎实地做个案,这个也是给我一个感触,我们今天学术研究日渐专深,如果学术视野过于集中,所做的判断是否可靠?这个展览的价值就在于立体呈现了一个学者的成就,并且告诉我们,成就背后是他一生的积累。第四,学者的绘画实践是滋养思想的。不同于艺术家的自由创作,展示的画作从50年代到90年代为多,画面当中有一些相对比较明显的变化,而且和他的治学生涯、研究的重心基本可以对应得上。他50年代画的颐和园的雪景,算是文艺青年的爱好,画的是清新的写生小景;后来进入艺术史论研究以后,他的画作转向中国古典山水的大量临仿,如仿黄慎笔意、仿龚贤笔意、仿倪瓒笔意等等,之后就有了这些画家的个案研究成果。所以,刘纲纪先生是在用他的实践创作滋养他的理论研究。刘纲纪先生推崇温厚中和的儒家精神,在理论上不作惊人之语,绘画亦然。
接着刚才范明华老师、陈勇劲馆长的话,我很有感触。朱光潜、邓以蛰、宗白华、马采先生如何教授影响了刘纲纪先生,刘纲纪先生又对殷双喜、鲁虹、刘茂平、范明华这一代理论家产生重要影响,而我们又受教于上述各位老师,我想这是一个生动的学术传承与精神的传递。总而言之,先生高山仰止,作为后学唯有认真学习。谢谢!
王海龙:刚才各位前辈都已经谈了很多,也都谈得很好,那我就接着各位前辈的话头,再谈两方面的感受:一是关于先师学术未来研究的一点思考;二是我眼中的生活中的先师形象。
首先是学术上,我觉得先师的学术成就在以下三个方面是需要进一步挖掘、拓展的:一是审美反映论。近年来学界又开始探讨反映论的问题,但是不少方面其实先师已经谈到了,如将反映作泛化的理解,将情感、意志等纳入反映这一范畴之中,这是一个富于启发性的创见,但是目前学界对先师的研究重视不够,这一点需要我们后学进一步深入挖掘。二是书法比象说。目前学界关于象、意象、比兴、摹仿等讨论逐渐深入,出现了不少成果,其中,赵宪章先生、张节末先生等已经关注到了先师所提出来的比象这一概念,但仍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先师关于比象的论述,虽然着眼于书法,但其实是非常切中中国传统艺术思维方式的。中国传统艺术非常注重直观和体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整体性的系统思维模式。三是关于中国美学的源起问题。先生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做了大量笔记,这些都是我们进行后续研究的宝贵资源,我们需要好好整理、挖掘、发扬先师的思想。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先师既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同时又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这在美学界是独树一帜的。这些荣誉的获得,本身就说明了先师的艺术修养与理论修养都是相当高的。前天跟展览的志愿者交流时,他们都很好奇刘先生怎么可以画这么多画,写这么多字,还写这么多书,他的时间从哪来的?这就必须提到刘先生的一个重要特质,那就是勤奋,而且是特别勤奋。有天分的人不少,但是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甘坐冷板凳研究学术,这一点是相当难得的。先师这个时代的学者,都经历过解放前的苦难,因此,解放后,很多学者都有种只争朝夕的拼劲儿,而且有一种使命感。也正是这种使命感和勤奋,使得先师有如此高产高质的学术和艺术成就。
接下来谈谈生活中的先师形象。在生活上,让我印象深刻的有三点。一是前卫、有仪式感。先生大学时期批判胡蛮的论文发表后,收到了200元稿费,他拿了以后就去王府井定做了一套西服,成为建国后北大第一位穿西服的学生。当麦斯威尔咖啡刚引入国内时,先生就大胆尝鲜,并从此喜欢上了喝这个牌子的咖啡。这些生活品味上的诸多尝试引时代风气之先,不可谓不时尚。同时,先生生活中极具仪式感。每次接送先生去参加答辩,他总是西装革履,穿得非常正式,问及缘由,才得知,这是他对答辩委员和答辩学生的尊重,也是对学术事业的尊重。二,先生非常守信、有担当。先生非常重视一个人的信誉,言必行行必果。他特别不喜欢人迟到,他说德国人有一点非常让人敬佩,那就是特别守时。同时先生常说:“没有脱离政治的学术。”做学术一定要关心政治,为国家和社会的事业发展服务。先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曾经有一次,有几家期刊、报纸同时向先生约稿,先生只选择了其中一家,即《人民日报》。问及缘由,先生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人民日报是我党的机关报,为党报写文章是我的义务,也是我能为党和国家做出的一点贡献。”三是对年轻人特别包容,总是鼓励、帮扶后学。易中天先生曾讲过,他硕士论文答辩时,由于观点与先生有很大差异,因此答辩会一度很激烈,先生虽然不赞同他的学术观点,但承认他的学术水平,给他高分通过。这一点让他至今仍然感佩于心。先生对后学不但包容,还非常用心用力去帮扶。每个同门的毕业论文先生都会修改,而且由于他不会用电脑,每一次都是用红笔一字一句进行修改,这一点每位同门都深有体会。
先生其人,总起来讲,可以概括为四个面向:一是心怀感恩回报家乡的贵州人,二是勇于担当忠诚团结的中共党员,三是奖掖后进弘道传艺的大学者,四是热爱生活达观豁达的艺术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作为先生创建的珞珈美学所泽被的后学,我们要努力将珞珈美学精神传承发扬下去。
贺念:首先非常感谢湖北美术馆提供这样一个时空场域,一方面让我们对刘纲纪先生的人格进行缅怀,另一方面与他的思想和创作有对话的机会。我认为,刘纲纪先生作为武汉大学美学学科的奠基人,他留给了我们学界、艺术界三个方面的重要遗产。
一、在哲学美学方面,他在学术研究视野的广阔,用刘先生自己的话就是“打通中西马”的学术追求。在中国哲学美学层面,他有开山之作《中国美学史》,还有经典的《周易美学》等;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美学层面,提出实践本体论,以实践美学主场引领当时自五六十年代,一直持续八九十年代的美学热潮;在西方哲学美学层面,他钻研了艺术与情感、艺术与形式等学术前沿问题,理论成果主要表现是他所提出的“审美反映论”。其实我与刘先生私下的交流,深刻感觉到他对西方前沿理论的关注,当时我从德国留学回来去拜访他,他特别耐心与我交流西方学界前沿动向,并骄傲地提及他在德国出版的著作《德国美学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
“打通中西马”并不是意味着在这三个方面浅尝辄止,或者三方面是断裂的,而是要在三方面深耕之后进行融会贯通,典型就是刘先生的《中国美学史》。他在“绪论”中“中国美学史的研究方法”中就特别指明了这一点,并在对“中国美学思想基本特征”中总结到:对美的研究不是狭隘感性的,是低级的认识学说,而是一个人生最高的境界,或者说美不是与真、善对立或者割裂的狭义的学说,而是真善美融合之后的学说,这一点对学界很有启发。
二、与艺术实践相结合的艺术理论研究,这方面除了书画理论专著,还有更为宏观的《艺术哲学》专著。今天其他老师们对此已经讲了很多,我在此不再赘述。当然,也要特别感谢这个展览,让我们惊叹原来刘先生生前在各阶段有如此多的书法和绘画创作。
三、刘先生对我个人的影响特别深刻的一点,就是他持续不断在思想上的探索精神。在晚年时,他花了很大功夫来研究西方的存在论现象学,包括海德格尔的思想,留下了很多从未出版的手稿,来对他早年赖以成名的“实践本体论”进行重新的反思与总结。他晚年在《文艺研究》发表的文章《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与阐释的三种基本形态》中将其美学思想最为系统性总结为“实践批判的存在论美学”,将美学与当代最广阔的人的存在和实践结合了起来。而我们对这一点的研究完全不够,这是有待我们进一步发掘的思想资源。
以上是刘纲纪先生留给我们的三个最为重要的遗产,武大美学学科应当继承刘先生所开创的学术事业,并在这条康庄的学术道路上,通过不断的拓新将其发扬光大。
刘春冰:关于我父亲学术研究成果,从我这个侧面谈三个方面:第一,现在我们国家对美育方面高度重视,包括习总书记给中央美术学院的信,强调美育教育。他在壮年时写了两本书,当时我们在家里交谈,一本书是《书法美》,他说这本是写给中学生的,是站在哲学的高度来写一本通俗的书,也是很不容易的,要让中学生能够看懂。还有一本书叫做《美学对话》,这本书实际上是给老百姓和工人写的,当时各行各业的很多人给他写信,《美学对话》就是来回答社会方方面面对美学问题的解读,信的数量非常大,他想把美学从哲学的深度让它通俗化、平民化,这两本书是他在学术领域里针对中国美育教育方面的贡献。
第二,父亲他对中西美术史和中西美学史做了广泛研究,而且写了很多文章,他对西方哲学和西方美术史,做了大量考证工作,他在学术上非常谨慎,往往要去做大量考证才写一篇很小的文章,一篇小文章就用了大量的时间,并不比他重要的著作用的时间少。在这个领域里,陈晶教授、冀少峰教授、鲁虹教授都有很多借用的中西美术比较研究的文章,很多观点都可以在未来编成美术研究的专著。我当时催他,帮我们也写一本中国美术史,他也想写,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写成,他对中西美术比较方面比我们一般搞美术史论的要站得更高一些,是站在哲学层面来谈美术。
第三,书画实际上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这些书画是他在写作之余,他就换一个脑筋,这边是书房的书桌,那边是可以画画的画案。我跟鲁虹老师在80年代是同事,他说我没有走理论研究之路。我父亲他是不同意我走学术之路,他觉得学术之路太苦了,不是一般人能够走的,所以他的学生考他的博士时,他反复跟他们强调,这条路是非常清苦的,需要花很多时间,没什么功名。他一辈子是在书斋里面度过的,80年代我们看春晚,12点钟春晚结束后,他就走进书房继续工作。他每天要工作到凌晨4点,从4点开始睡觉睡到早上10点,吃我母亲给他做的中午饭,接着又睡,睡到2点多。他的工作时间从下午3点一直到午夜,365天都是这样的状态,没有应酬。我们子女回家,他跟我们简单说两句话,他就进书房了。他对时间概念特别珍惜,他最后住院时,都想着回家工作,他求我两个事,一个是让他回家,第二个是让他在医院抽烟。后来我偷偷放了一包烟,医生不在就抽。在他生命最后的阶段,他又回到武汉大学工作,工作一段时间以后,第二次再进医院的时候,在家里作了交代,他知道这次进医院恐怕很难出来。他这一辈子作为一个学者都是在书斋里面度过的,他的生命全部就是在书房里面做研究。他对学生像对亲人一样的,当他的学生非常幸福,他一个字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跟学生改,花很长时间改学生的论文。有些学生的毕业论文实际上是他写的,因为学生参差不齐,有的学生不是搞美学、哲学研究的,是其他专业考进来的,所以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为他们做这件事。
再次感谢傅中望先生、冀少峰馆长为我们家属做这么好的一个展览,也是对他非常好的一个纪念。谢谢!
傅中望:刚才各位专家学者对刘纲纪先生,对中国美学、中国传统艺术的方方面面作了探讨和研究。刘纲纪先生一生的学问和所有著作产生的影响其实是全国的、国际的,不仅仅是我们湖北的。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做刘纲纪先生的展览,他作为一个学者,他的所有思想体现在文字上,我们是美术馆,其实这样的大学者、大美学家是很多的,作为湖北美术馆怎么选择了刘纲纪先生来做这个展览?我想有几个方面。
第一,从我个人来讲,我读书的时候,原来上大学,那个时候美术学院只上中国美学史、西方美学史,再加一个艺术概论,并没有专门的美学方面的课程,除非请一些专家教授来讲课。那个时候我们对什么是美这种概念,还没有搞得很清楚。在我的学习过程当中,读过李泽厚、朱光潜、宗白华的书,最早包括丹纳的《艺术哲学》,那是傅雷翻译的,后来80年代才有刘纲纪先生,《中国美学史》都是80年代出版的,最重要后来80年代出了《书法美学简论》,这些书我都有。我不是一个擅长搞理论研究的,但是对我一个做实践的来讲,这些东西都会对我个人有影响。东西方在美学哲学、艺术哲学方面,他们是怎么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美的问题。这些东西不像艺术史,艺术史只针对作品和艺术家,但艺术哲学说白了是思想的问题、思考的问题,对于我是很高深的学问,但是对我确实有影响。直到现在我做的所有的艺术选择,包括我现在仍然选择在中国传统和艺术资源当中去转换,长期地坚持,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潜移默化都是有影响的。
第二,刘纲纪先生这样一个大家,其实是长期关注、参与湖北艺术创作的。我原来在湖北省美术院工作,那个时候还是雕塑创研部主任,重要的研讨会请专家,我那个时候亲自参与请,刘纲纪经常到湖北省美术院参加各种各样国画的、书法的研讨会并发言,有的时候问能不能抽烟,他有抽烟的习惯。通过这些研讨会,他的美学思想、他的所有思想观念对推动湖北中国画创作、书法创作,还有其他年轻的艺术创作都有影响的。
站在这两个方面,湖北美术馆一直以来对20世纪湖北重要的美术家、美术理论家做梳理工作,围绕湖北美术史,如果仅就哲学上的成就,他应该是全国的、国际的,仅站在湖北的角度,他是对湖北美术历史具有推进作用的理论家,所以我们湖北美术馆馆长、副馆长商量要做他的展览。这是我们为什么要做他的展览。
怎么做他的展览?作为一个美学理论家、思想家,这个东西是不好做的。我们既不能把他当成一个画家来看待,也不是当作书法家来看待,而是一个美学家。美学方面,我们从他学术的层面入手,他的所有出版的著作、文献、史料,我们的定位还是以文献为主,将他的所有著作都整体、客观地呈现在展厅当中,反映他的生活方方面面的图像、历史、年表,包括他的绘画、书法。其实绘画、书法可以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体现他关于中国美学思想对于用笔用墨的一种体验,你不能从专业画家的角度来看待。但是他的绘画、书法里面有他的特点,有他个人独到的东西,包括他的落款、用章是按自己的方式来做。他没有什么功利性,今天很多画家要考虑到,这个画要达到什么目的、市场因素,还有什么因素,会考虑很多,而他就是很单纯对笔墨的一种体验,他的美学思想的一种体现。这个展览是一个立体的,对于一个美学家来说,因为他的思想是通过文字来呈现的。
我们相信这个展览举办以后,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会如何看待一个哲学家、一个美学家,一个普通年轻人、一个年轻学者会怎么看待他的思想著,我们通过这样一个展览,通过后期的推广和传播,我们会有更多不同层面对这个展览的评价。因为学者是学者、画家是画家,普通老百姓怎么去面对这么一个大家,怎么把一个高深的学问、一个大家通过我们的展览让观众零距离去接触他、认知他、了解他,这就是我们做这个展览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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